泉州九日山:镌刻在石头上的海洋史诗
来源:福建日报 发布时间: 2025-09-08 17:10 作者:绿萍

在泉州九日山的崖壁间,隐藏着一部特殊的“石头史书”——九日山祈风石刻。这些镌刻于南宋、历经千年风雨的摩崖石刻,以其独特的文学表达,记录了古代海上丝绸之路最鲜活的航海记忆。作为世界上唯一保存完好的古代航海祈风实物记录,这些石刻不仅具有珍贵的历史价值,更蕴含着丰富的文学价值。它们以简练的叙事、诗意的抒怀和海洋意识的表达,成为中国古代文学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宋代石刻铭文多以叙事简洁著称,九日山祈风石刻更是将这一特点发挥到极致。祈风石刻本质上是官方活动的记录,却超越了普通公文的刻板。铭文大多言简意赅,却能在寥寥数语中完整记录事件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背景,即现代新闻稿的“五要素”,展现出宋代应用文的高度凝练与文学张力。11方石刻的铭文,均通过人物排列、动词选择等细节,构建出富有张力的文学场景。在平实的叙述中,勾勒出一幅幅庄严的祈风仪式画面,使读者仿佛置身于千年前的祈风盛况之中。九日山字数最少的祈风石刻,当属淳祐丁未(1247年)赵师耕的祈风石刻。他仅用24字便完整记录了一次祈风活动:“淳祐丁未仲冬二十有一日,古汴赵师耕以郡兼舶,祈风遂游。”这一铭文虽简短,却涵盖了祈风的时间、人物、身份、事件及后续活动。这种高度凝练的表达,既符合官方文书的严谨性,又具有文学上的节奏感,堪称宋代应用文的典范。祈风石刻的简练叙事,不仅是对历史的忠实记录,更是一种文学艺术的提炼。它们以最简洁的文字,传递出最丰富的信息,展现了宋代文人在公文写作中的文学追求。

祈风仪式虽是官方行为,但参与者多为文人士大夫,因此在石刻中常流露出浓厚的文人雅趣。许多石刻在记述祈风仪式时,往往融入对前贤的追慕或对山水的咏叹,使官方记录增添了诗意与情感的温度。淳熙戊申(1188年)夏四月的祈风石刻提到:“舶司岁两祈风于通远王庙……登山泛溪,因为一日之款。”短短数语,既点明了祈风的制度性,又描绘了仪式后的雅集活动。这种简洁而不失优雅的叙事风格,使祈风石刻兼具历史文献的准确性与文学作品的审美性。

祈风石刻作为海洋文学的载体,记录了南宋时期的海洋意识与海洋活动,填补了中国古代文学中海洋主题的空白。从南宋淳熙元年(1174年)最早的祈风石刻,到南宋咸淳二年(1266年)的最后记录,跨越百年的石刻群,展现了古代中国与世界海洋文明的互动。这些石刻按时间顺序排列,犹如一部编年史,记录了中国海洋活动的兴衰历程。祈风石刻中,频繁出现的“修岁祀也”“修故事也”“遵彝典也”“遵故事也”等句式,表明祈风活动是遵循国家典制而为,是国家意志的体现。南宋曾任泉州知州的真德秀在《祈风文》中写道:“郡计之殚,至此极矣!”这一焦虑的呼喊,揭示了海洋贸易对南宋经济的重要性。祈风石刻记载的参与名单均为官方人员,有泉州最高行政长官的郡守,有掌管海上对外贸易的市舶使,有掌管军队的统军,还有南外宗正司的官员等。南宋淳祐三年(1243年)举行的夏季祈风典礼由泉州知州颜颐仲与市舶司提举刘克逊共同主持,南外宗正司事赵师恕原计划参与,但因受命新职未能亲临,派宗正司属官赵崇盀等代表参加。南外宗正司是南宋专门设立用于管理泉州皇室后裔的机构,可以推测当年的宋室皇子及南外宗正司官员频繁参与祈风活动。从经济史角度看,南宋时期海外贸易收入已占国家财政重要比重,这就不难理解为何祈风活动会受到如此重视。祈风石刻正是这种国家依赖海洋的文学见证。

祈风石刻中,还频繁出现了“昭惠庙”“通远王”等意象,构建了人神对话的文学空间。“通远王”这位神祇从“乐山隐士”演变为护航的海神,反映了官方祈风与民间海神信仰的融合。再如,宝祐戊午(1258年)方澄孙等石刻是唯一一方既记载祈风,又记载求雨的石刻,记载:“……时农望方切,并以雨祷,瓣芗谗兴,霢霂随至。”短短一段文字,道出了人与神灵之间最动人的默契,也体现了南宋的农耕文明与海洋文明的交融。其中,“瓣芗”指祭神的香火,“霢霂”形容细雨蒙蒙的样子,通过这两个意象的并置,创造出神秘而诗意的意境。从文学角度看,这种表达既继承了《诗经》“兴”的手法,又融入了宋代文学追求理趣的新特点,是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结合。

九日山祈风石刻是一部镌刻在石头上的海洋史诗。它们以简练的文字记录历史,以深沉的情感追慕先贤,以诗意的笔触描绘山水,使冰冷的石头焕发出文学的温度。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珍贵遗存,它们不仅是宋代航海史的见证,更是中国文学史上独特的石刻艺术瑰宝。当我们凝视这些历经沧桑的石刻文字时,看到的不仅是一段段凝固的历史,更是一首首流动的诗篇,它们以独特的文学表达方式,将中国古代文人的海洋情怀永远镌刻在了九日山的崖壁之上,成为中华民族海洋记忆的永恒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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